独白

 很多年前，菊花还是一种花。
很多年前，文学爱好者互相写信，洋洋洒洒千万言，谓之笔友。
很多年前，恋人间谈人生，谈理想，谈兴趣，慢慢的谈进婚姻殿堂。
很多年前，诗人还是一个美好的称谓，作家还是一个体面的职业，教师总是为人师表，画家总是站立在艺术圣殿。

很多年前，我们爱的单纯，活得真实，知道高尚和卑鄙之间隔着道德，知道爱情和友谊之间隔着心灵，知道现在和未来之间隔着梦想；很多年前，一盏花生米，半斤老白干，就可以对酒当歌，人生几何。

很多年前，你是你，我是我，我们有着透明清澈的眼神，有着单纯执着的梦想，有着期待永恒的爱；很多年前，我们相遇在人海，在意的是一个眼神，一抹笑意和一声问候；很多年前，我们即使离开，也会愁肠百转，像琼瑶剧里那样依依难舍 。

很多年前，我们背上行囊，追逐着宏大的梦想，有些人梦想改变世界，有些人梦想改变命运，还有些人梦想改变自己，我们相信没有做不到，只有想不到；很多年前，我们挑灯夜战，只为赶一次稿，准备一次演说，主持一次节目，或者只是为了唱好一首歌，我们天生就为梦想而生，毕生追求梦想像礼花那样绽放。

我经常挨饿受冻，像雾都孤儿，又或者是红与黑里那个木匠的儿子，但是我不讳言自己的理想和追求，我们高谈阔论，在笔记本上写满宏伟的计划，然后一步一步去变成现实。

很多年前，当我遇到心仪的女孩，我会买好洁白的信纸，写上漂亮的行书，满纸都是温柔情语，山盟海誓；很多年前，有家长把我赶出家门，每到夜晚我就在楼下守到天明，不怕拒绝，不怕痛苦，不怕伤痕，只怕失去爱的感觉。

很多年前，我辗转奔波于异乡的每个街道，在人海里茫然行走，读着报纸上的招聘启事，混迹于一场又一场人才招聘会，穿着西装打着领带，人模狗样的用普通话一遍一遍的介绍自己，每张履历表上都是精心准备的台词。

很多年前，陌生的人聚集在一起，喝着啤酒，磕着花生米，光着膀子吹着电风扇，一晚上高谈阔论，将来我们要如何如何；很多年前，我们的眼神里写满激情，梦想和真诚；很多年前，为了参加同学会，特意买了新衣服，取出了存折上所有的钱，吹嘘我们毕业后的人生是如何如何的成功，因为我们相信，总有一天今天的吹嘘会变成明天的现实。

岂不知，这么多年，我们失去的何止是青春年华，还有心底里那一抹真诚，好的朋友变成陌路，以前的知己杳无音讯，海誓山盟的爱情随风飘零，肚子越来越大，横肉越来越多，举止越来越粗俗，真话越来越少，调侃越来越多，这么多年，我们消耗的何止是人生的一个十年，还有梦想决绝的走远，我们不再谈吉他，谈乐队，不再看快乐大本营，不再读青年文摘，不再写信，不再奢谈爱情，好像如果你对她说，我愿意一辈子爱你，你会发现连你自己也不信，当我们坐在酒桌上，没有李白，白居易和王维，没有北岛，顾城和戴望舒，甚至没有徐志摩，没有李寻欢和陆小凤，我们坐在酒桌上，吹嘘的是我们在哪里买了一套房子，马上要换什么车子，子女在哪国留学，自己又在哪里升官发财，我们不仅攀比自己，也攀比自己的关系，老丈人是哪个退休干部，老公在哪里高就，老表在哪个部门任职，和某个某个有权有势的大人物关系铁。这么多年，我们亲手把梦想，道德和廉耻丢弃，学会了嘲笑贪污，讽刺时局，解构人性，酒终席散之后，我们去寻找一切的关系上好的学校，住好的医院，买好的房子……

那些年，当我们相遇：
您好，您是哪里人？
我重庆的，你呢。
我湖南的，你有什么爱好？
我爱看书，你呢？
我平常喜欢音乐，你对女方有什么要求？
人品好，孝顺，你呢？
我也是……

如今，当我们相遇：
您好，您买房了吗？
买了，你呢？
我也买了，您是按揭还是全款？
按揭，你呢？
我是全款，你买车了吗？
没买，你呢？
我买了，对不起，拜拜
……

岂不知，这么多年，当我们嗟叹真情不再的时候，恰恰是我们自己背叛了爱情，那些来源于现实的可怕传说，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了神圣的爱情，使爱情变成了一个传说。

想起10年前，我们一起创业，一个在成都，一个在重庆。
10年后，我仍然是一个走在路上的小小公司的老板，而他已经至少是千万资产。
我的足迹遍布了中国的大小城市，做演讲，做主持，做策划，做培训，做IT，我纵横互联网，永远相信真诚和真实是人生的价值。

他在成功学的道路上获得了超级的动力，相信陈安之，每天都在谈论财富理想，热心御人之术，把每个亲友都当做生意对象，所有一切的人际关系都服务于商业，我们曾是好的朋友，好的同学，而如今我们差不多已是形同陌路，因为我们不再是可以心意相知的朋友，我感叹时间的无情，怀念那些热烈的青葱岁月，我甚至怀疑自己对商业道德和人生信仰的极度坚持，我在财富上和他相比的时候，我会痛苦，惭愧和自卑，我并不是不喜欢财富带给我的铺张和奢华，甚至在骨子里我还有着羡慕和向往，但是我独守着我对自己的承诺，我要做一个真正的人，坚持梦想，不问始终。

在这个世界上，如果你在酒桌上念诗，等同于你在人前谈所谓的道德和理想，会被人嘲笑装十三。
对于理想来说，这不是一个好的时代，人人都在避谈人世间宝贵的那些东西，比方理想，比方爱情，比方艺术，比方信仰，人人都相信，理想沦陷的今天，只有金钱和权力才是真实的欲望。
我已经很久不谈，我觉得没有必要。
今天写这些文字再谈谈，是因为我突然发现很必要。

因为我在心底里也开始审视自己的浮躁和虚华。我学了驾照，我想买好的车，是希望将来有人看见我这辆车，是希望有个女孩会喜欢这辆车，那时的我是否能分清这个女孩是喜欢我还是喜欢这辆车？
我本来有不俗的才华，清高的骨骼，幽默的个性和善良的心性，可我已经羞于谈论，因为我害怕有人谓我标榜，有人谓我做作，说到底是害怕人言，不敢真实表达自己。
于是我采用大多数人证明自己的方式，影响力，财富，金钱，或者说一套房子，一辆车子，一件奢侈品，来证明自己。
这并不是我鄙视的方式，我只是觉得证明自己的方式，除了财富，还有才华，还有品德，还有性格，对了，女人证明自己还有长相，男人证明自己还有强壮。

很多年前，菊花真的还是一种花。
我们敢爱敢恨，知冷知暖，很多年后，生活变成金钱的游戏，爱情变成价值的交换，写到这里，我想起今天上午接到的一个电话，是一个客户打来的，要介绍我去相亲，电话内容大概是这样：

您好，是光荣网络陈天吗？
是的。
您知道我是谁吗？
我知道，X小姐嘛。
你不是说要在我们这里登记吗？怎么没有交表？
我……
现在有个女娃，很适合你
嗯？
她家住弹子石，家里有套房子，她父亲买了一台别克。
哦
条件很好，真的很好，家里也没有任何负担
嗯
要不我先把她妈妈的电话给你，你们先沟通一下。
不了
不要害羞嘛
真的不了

其实她不知道，对于女孩的物质条件，永远都是我后考虑的因素，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找个家庭条件好的女孩，我关心的是感觉，好吧，被你们猜中了，长相，气质，谈吐，性格，我关心的是，当我看到她的时候，我是否还有足够的能力爱上他，我也关心自己是否有足够的能力让她爱上我。

我几乎即将向生活妥协，但是至少现在我还没有沦陷。

很多年前，爱情是关于人生，理想和感觉的。
很多年后，我初衷未改。